《琅琊台刻石》乃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东巡,群臣具请而立石刻铭,碑文传为秦相李斯所书,该碑清光绪中叶尚存于山东诸城海神祠内,后没于海中,仅存残石一块,几经风雨,现存于国家博物馆内。迄今为止,传世秦代小篆刻石,除《泰山刻石》和《琅琊台刻石》外,其余碑版皆属后世翻刻。而原碑《琅琊台刻石》作为最珍贵秦刻石文物,保存至今84字,其历史价值和书法价值永存于世。
李斯篆书称“玉箸篆”,线条如棉里裹针,细而挺劲。唐张怀瓘赞其曰:“画如铁石,字若飞动,斯虽草创,遂造其极。”明朝书论家赵宦光说:“秦斯为古今宗匠,一点榘度不苟,聿遒聿转,冠冕浑成,藏奸猜于朴茂,寄权巧于端庄,乍密乍疏,或隐或显,负抱向背,俯仰承乘,任其所之,莫不中律。书法至此,无以加矣。”清代书法家王澍评其曰“笔法敦古,于简易中正有浑朴之气,不许人以轻心掉之。”
《琅琊台刻石》字迹规正,笔致婉转玲珑,笔划接近《泰山刻石》,结体却更加圆转通达,用笔既雄浑又秀丽,堪称秦小篆刻石第一代表作。因此,热衷研究秦代篆书、篆刻学和学习小篆之士皆尤为重视该刻石。元朝郝经称其曰:“拳如钗股直如筋,屈铁碾玉秀且奇。千年瘦劲益飞功,回视诸家肥更痴。”清朝史学家杨守敬说:“古厚之气自在,信为无上神品。”康有为赞曰:“琅琊秦书,茂密苍深,当为极则”。
《琅琊台刻石》之字形、笔法堪称秦代刻石的巅峰之作,如此国之瑰宝,但其历经两千多年沧桑之苦,至宋代苏轼为高密太守时,秦始皇刻石已泯灭不存,仅存秦二世元年所加刻辞。虽然其后刻石数次濒临泯灭,其幸得多方保护,赖以保全,但其碑体如今已残破不堪,仅存数十字也模糊难辨,元明拓片字迹也漫漶不清。因此,笔者主要依据宋刻汇帖澄清堂帖(图一)来临摹。而原碑照片和宋代拓片仅作参考。
孙过庭有言曰:“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因此,在临摹《琅琊台刻石》之前,认真读帖,仔细揣摩,观之入眼,铭记于心,深刻体会碑帖非常重要。具体言之,临摹古代法帖,首先应通读全文,察觉是否有不可识或生僻之字,若有,理当即刻查阅资料,确保通篇可识。笔者发现刻石有三处“夫”字,下方均有两条小横线,起初愚以为乃重复文字符号,可上下连缀为“夫夫”,但如此行文,文句别扭,并不通顺。待查阅相关史料后方恍然大悟,两条小横线为重文提示符,即“夫”字加上其下两小横线,为“大夫”二字重文。其次,详观和揣摩《琅琊台刻石》中小篆点画、用笔非常重要。任何碑版法帖总带有各自特点,即使同一作者所作,总也有些许细微之处与众不同,因此,读帖务求精细周到,并相互比较。譬如该碑“皇帝”“臣请”“称王”等字,在《泰山刻石》和《峄山碑》中均有出现,与之比较,尽管它们的线条粗细比较一致,但其笔势力却各有千秋,如果就方圆特点类比,《峄山碑》更方,《泰山刻石》较圆,而《琅琊台刻石》更为圆丽多姿。其三,仔细揣摩刻石文字用笔特点,对横画、竖画、弧线笔画逐一进行分析可知,《琅琊台刻石》藏锋为主,圆笔多方笔少,如“所”“明”“矣”圆笔使转婉丽、灵活多姿,“斯”“刻”“也”字局部笔画鲜见折笔等等。其四,读帖还应研究《琅琊台刻石》字形结构特征,如笔画的粗细、长短、大小、高低、斜正、收放、争让以及结体松紧、取势纵横等,如“曰”字中竖短而靠左;“丞”字上弧呈仰视等。最后,读帖还要分析刻石的整体布局和神情、意态等,只有把握《琅琊台刻石》整体透露出的隽永超逸之神采韵味,才能在临帖中做到成竹于胸,下笔有由了。
临写《琅琊台刻石》,应怀揣敬畏之心,极力做到拟之贵似。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所谓“贵似”并非单单是形似,神似却尤其重要。此碑通篇结字工稳对称,横有列,纵成行,排列整齐,有庙堂整饬气象。单字小篆呈纵势长方形,结字中宫稍松而字距稍密。线条笔致圆匀劲挺,凝结敦厚,滋润而不软沓,流畅而不浮滑。具体言之,临摹此碑首贵“透过刀锋看笔锋”,以笔毫追刀意。笔者选择中长锋兼毫之笔、浓淡得宜之墨、不易渗墨半生熟之仿古粉彩宣纸来临写,以表达光洁通畅,婉转温润之线条质感。其二,为了还原原碑韵致和照顾展览之实用功效,笔者对《琅琊台刻石》章法作了调整,改成6尺屏竖构图,将原石前面两句“五大夫赵婴,五大夫杨樛”排列成单行,而其余部分文字拉长,减少行数成为为正文,如此布局,通篇首行和末行均出现不同空白,形成整体统一与局部参差的章法变化(图二)。其三,临写此碑重在用笔,妙在用锋。笔者在用笔上以中锋为主,转折处兼用侧锋,逆入平出,起笔藏锋,行笔舒缓,收笔做短暂停留再略回锋提笔。其四,在结构上,笔者将原碑中的部分文字的大小和笔画疏密进行了适当调整,对向背俯仰之势进行了适当夸张。例如,将原帖第三部分中的“言”“石”等字因字形略小进行调整;将将原帖第二部分中“不”字左右弧线,“成”字中竖位置进行调整;将“白”字上弧线,“臣”字中弧线进行夸张,如此处理,既不能破坏原帖神采,同时加强了线条张力和通篇气韵连贯。笔者认为,书法临摹,单纯追求惟妙惟肖而忽视原帖风神而是舍本求末之举,初学者神韵意识淡薄尚可谅解,对于谙熟笔法之书家而言则不宜提倡。临摹《琅琊台刻石》只要还原了原帖的神采,略掺意临,将自己的书写笔法创造性地融汇贯通其中,也可收到“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之功效。
该文刊登于《中国书画报》2016年1月9日,第3期,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