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10日，中国美术馆举行首场十一届书法国展论坛，嘉宾云集，座无虚席。陈振濂先生担任学术总主持，议题为全国第十一届书法篆刻作品展评审与创作研究，他妙语连珠，却又字字珠玑，精彩地做了十一届国展文化考察评述报告，倍受感悟，启迪我重新思考书法“字外之功”的问题。

    书法艺术博大精深，内涵极其丰富。优秀的书法作品，不但外在笔墨传神，线条生动，颇具美感，令人赏心悦目，而且内涵深邃，格调高雅，气韵生动，让人回味无穷。它不但需要艺术家具备娴熟高超的书写技巧和谋篇布局的能力，而且需要丰富的学识和广泛的修养，即书法的“字内之功”与“字外之功”。“字内之功”注重实践，为书法艺术提供不可或缺的钙质补养；“字外之功”讲究修炼，是一种发轫于艺术营造的精神酵母。二者互为表里，相依相存，彼此促进，浑融无间，共同展示和营造出书法艺术的神韵和意境。

    “字内之功”容易理解，它包含与书法艺术活动直接和间接相关的内容，如笔墨技法，书法历史，书学理论等等，它是书法艺术的基础与核心。那么，什么是书法“字外之功”呢？如果以字面取义，把书写之外所有功夫和能力统称为“字外之功”，这显然是不对的。否则，擅长雕梁画栋，摄像摄影，美容美食，换门修锁等三百六十行的能力都可称字外之功了。在社会上，我们总会看到这样的书法家，他们除了写字，同时还操练武术、打太极拳、唱歌唱戏、举棋对弈、茶艺表演，更有弹奏古琴、绘画丹青者，他们的这种雅兴算是书法的字外之功吗？

    中国书法经过几千年的漫长演进，已经成为一门艺术学科并形成了严谨的发展体系，它与中国文化的关系也变得水乳交融、密不可分。因此，界定书法的字外之功，在书法界也并非没有共识。比如，中国哲学、美学、中国文字学、文学等，它们都是中国精神文化的核心内容。笔墨阴阳合理，白纸黑字不能不讲究哲学辩证关系；线条方圆曲折、结体空间疏密不能缺乏美感；书法作品文字连缀成篇，不可或缺文学性；字体承上启下、流变有序，不可能远离文字学。同时，书家读书、写作、游历、修养等等会强化自身对真善美的追求、发现、摄取、窥见、领悟艺术王国的曙光，触发对事物的探微与深思，会养成苦苦求索、锤字炼句、扑捉诗意的习惯。这些内容，它与书法艺术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应该属于字外之功。由此，我们能否诠释字内之功是书法核心，字外之功乃书法外围之功夫呢！

    书法家一专多能、博学多才难能可贵，吹拉弹唱是能力，能赋诗作画是一种才华，此皆非书法字外之功也。在我们身边，总有些书家，以擅长器乐演奏为傲，有以作律诗为荣，尚有会气功武术能看风水者，其个人才华值得肯定，但不能与书法字外之功搅在一起，否则会本末倒置，主次不分。幽居闲适，焚香品茗，观白云无迹，或坐卧画室，或信步山野，或探访名胜古迹，或对酒文朋画友，记游历，抒胸臆，屏绝尘滤，清狂淡泊，长吟短叹，放情极意……此皆生活态度与人生理想，非书法家所独有，当然亦非字外之功。书法前辈董作宾先生考古成就斐然，启功先生精通诗词，赵朴初先生谙熟佛法，他们在书法之外的无穷创造能力和研究成就，是值得夸耀的，他们的智慧和能力是开启了书法艺术之外的其他领域，确非字外之功，就好比艺术巨匠达芬奇，他所涉及的科学发明、医学、工程学等成就让人惊叹，这些自然领域的成就与他的绘画名作蒙拉丽莎和最后的晚餐创作有多少联系呢？如果非要搅和在一起，也只能是艺术巨匠绘画创作之"外外功"了。书法家著有笔墨文集和砚边碎语，这些记录书法艺术的文字，与纯粹的记录生活经历和抒发人生感悟的诗词、散文、小说理应具有本质区别。

    成为一位真正的书法家是比较难的。首先必须具备池水尽墨，退笔成冢刻苦耐劳的精神，和不畏寒暑、穷守终生的坚强毅力。同时，为了摆脱“经生”、“写者”、“字匠”的帽子必须加强字外之功的培养。字外之功在学识而非官职，学识可以增强理性判断和分析能力；字外之功在修养而非炒作，修养可以增强书法艺术趣味和审美取向；字外之功在精神振奋而非庸俗无聊，精神振奋可以培养格调高远华美和意蕴幽远。没有经过严肃理性思考和谨慎审美辨别的书法作品，往往容易舍美玉而趋瓦砾、弃明而投暗。不讲究字外之功的书家往往见异思迁，追新猎奇，盲目地跟风，唐突地“创新”，作品最终难逃被五色所眩、五音所迷的境地，脱离不了索然无味，甚至低级恶俗。

    在我们身边，总有一些这样的书法家，他们或者身份特殊，或者商业成功，或者高爵显位，更有作家、歌星、影星等等名人名流，也有明明四肢健全的书者，他们偏偏却进行反书，倒书，双手同书，还有脚书、牙书、鼻书等等，进行夸张、激情的走秀表演。这些人将自己的事业成功和某些特殊技能，披上字外之功之美妙外衣，进行名人附庸和官人作秀，本人认为，此乃书家哗众取宠之弊，不能效仿，更不宜宏扬。

    由此想到，中国书协之所以在第五届兰亭奖佳作奖的评审和本届国展优秀作者选拔中增设文化考查这一环节，而这种考查也是建立在书法艺术发展理论之内的文化素质检验，是对字外之功的一个特例独行的检阅，是基于当代书法事业发展的未来走向的战略考虑。

    书法艺术既理性又感性，需要艺术家具备过人天赋和严谨的技巧训练。有志于成为书法名家、大家或大师的书家，必须具备书写出结构严密，笔墨精湛、纵横捭阖，浑厚华滋作品的字内之功。同时具备海纳百川的气度和胸襟，对文字学、文学、史学、哲学、美学等字外之功广泛涉猎，才能在其书法作品中透露出丰瞻蕴藉、不滞于物的个性和神采，表露出伟岸辽阔且道法自然、雄强博大却又意趣盎然的非凡气象、令人回味无穷。正所谓：

    诗古文辞字外功，知多见广养为崇。精书读细研翰理，脱俗雄强雅韵丰。

    该文刊登于《中国书画报》2015年10月17日，第79期，第6版。